ISBN13: 9787802250444
标题: 屠猫记
副标题: 法国文化史钩沉
作者: 罗伯特·达恩顿
译者: 吕健忠
出版年: 2006

阅读的概念乃是串连所有篇章的一贯之道，因为阅读一个仪式或一个城市，和阅读一则民间故事或一部哲学文本，并没有两样。考据的模式容或有所不同，但是不论采用什么模式，阅读无非是为了寻求意义——当代人所铭记的意义，在他们人已作古，而且在他们所见的世界景象又时过境迁之后，仍能幸存的意义。因此，我试着读出自己的一条路来贯穿18世纪，并且在我个人的诠释之外附录文本，以便读者可以自行诠释这些文本，然后和我唱反调。我并不期望一言而决，也不自命圆满。本书没有为旧制度之下所有社会团体与地理区域的观念与态度提出一份清单，也没有提供典型的案例研究，因为我不相信有所谓典型的农民或具有代表性的资产阶级这样的事。取而代之的是，我寻求文献内容看来最丰富的旅程，循序渐进，不预设目标，一旦惊奇绊脚就立刻加快步伐。偏离人迹杂沓的途径，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方法论，却有可能出奇制胜，从而享受某些奇观异景，而那些景观有可能是最具启迪之功。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文化史应该避免稀奇古怪或拥抱常态模式，因为我们无从计算“意义”的平均值，也不可能把“象征”化约成最小公分母。

笔者坦承不求其系统化，这并非暗示因为人类学无奇不有，所以在文化史里头无事不可行。历史的人类学模式自有其行规，即使此一模式对不带感情的社会科学家而言，可能看来疑似文学。它起始于这样的前提：个体无不透过通行的语法从事自我表达，我们在我们的文化所提供的网络之内透过思考而学习对种种感受进行分类并了解事物的意义。因此，这个模式应该可以让历史学家发现思想的社会面向，并且从文献梳理出意义，只要他们深入故纸堆探索其与周遭环境的关联，在文本与其文义格局之间来回穿梭，直到清出一条通路穿越陌生的心灵世界。

谷物生产仍维持在五对一这个原始的收成比率，相对于现代农业播种可以生产15甚至30倍的收成，农夫无法生产足以养活大量牲畜的谷物，因此也没有足够的家畜制造施肥所需的粪便，以增加产量。由于这样的恶性循环，他们不得不采行三年或两年的农作物轮栽，总要保留相当高比例的休耕农地。苜蓿之类的作物是可以还原土壤的氮含量，但是他们不能利用休耕地种植那一类作物，因为在三餐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冒险进行实验，何况他们对于氮的作用一无所知。集体耕种的方式也大幅度减缩实验的空间。除了少数有围篱的地区，如西部的树围地（bocage，以树木围隔农地），农夫都是在开放田野上零星分布的长条状农田耕种。他们集体播种，集体收割，大家共享拾穗和放牧的权利。农地的外围是公有地和公有林，那是他们的牧草、薪柴、坚果和浆果的来源。个人能够尝试创新之举的惟一地段是紧邻住家区分地的后院。他们在那里积粪堆肥，或种亚麻以便纺纱，也种菜和养鸡，可以自己食用，也可以拿到市场去卖。

在农民的故事中，愿望通常以食物的形态出现…他只要“今日特餐”，菜色千篇一律是如假包换的农民餐，虽然内容可能随地区而异，比方说在科西嘉岛端出来的“蛋糕、炸面包和乳酪片”。

《嫁给动物的女孩》（“Les Filles mariées à des animaux”，故事类型552）是农民婚姻策略的谐拟版本，故事中的父母把四个女儿分别嫁给狼、狐、兔子和猪。根据这个故事的爱尔兰版和北欧版，这四对配偶出门经验一连串的历险，这是动物变回人必经的途径。法国版本只告诉我们，女儿和女婿应母亲的叫唤而随侍在侧——羊肉是狼提供的，火鸡是狐抓来的，甘蓝菜是兔子偷来的，粪便是猪供应的。女儿找到了各有所长而无可挑剔的供应者，非得认命不可；寻粮求生各司其职，这是基本的生活之道。

宗教改革时期，在伦敦，一群新教徒刮一只猫的胡子，好让它看来像个神父，又为它穿上弥撒祭袍，然后在Cheapside街上的绞刑台把它吊死。

伦敦。米迦勒节期（Michaelmas Term）刚过，大法官坐在伦敦的法院大厦里。别扭的11月天气，街道一片泥泞仿如大水新近从地表消退，即使遇到长达四十英尺左右的巨龙，摇摇晃晃像侯本岗上超大型的蜥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烟囱冒出来的烟缓缓下降，形成一阵软绵绵的黑雾气，挟带煤灰一片片大得像成熟的雪花——飘飘志哀，不难想象是为太阳送终。狗，在泥沼里面貌难辨。马，半斤八两——溅得眼罩都是。行人，撑着伞推来挤去，一个个染上坏脾气，在街道转角的地方也没得立足，那儿自从天亮（如果这一天曾经亮过的话）已经有成千上万的行人失足滑倒，在层层的泥巴上头添增新存款，就地沉淀紧紧粘贴人行道，以复利不断累积。
查尔斯·狄更斯，《荒凉山庄》

…文学理论家已经教导历史学家要小心文本，文本不论多坚实，都可能在批评解读之下溶解成“论述”。所以历史学家应该三思，别急着把警方的报告当作现实精炼成字字珠玑所凝结的金块，别以为只要钻进档案堆挖掘、过滤又拼凑，就能重建如假包换的过去。报告本身就是建构出来的，是建立在与作家和写作的本质有关的一些隐而不显的假定，而撰写这份报告时，根本没有人把文学当作一项职业。

Title: The Great Cat Massacre
Subtitle: And Other Episodes in French Cultural History
Authors: Robert Darnton
Published: 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