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森林
ISBN13: 9787100110976
标题: 看不见的森林
副标题: 林中自然笔记
作者: 戴维·乔治·哈斯凯尔
译者: 熊姣
出版年: 2015

地衣表面的宁静与单调,掩盖了其生命内在的复杂性。地衣是两类生物的复合体:其一是真菌,其二是藻类或细菌。真菌丝丝缕缕地遍布于地衣体的地上部分中,构建出一个理想的温床。藻类或细菌驻扎在这些丝缕的里面,利用阳光的能量,积聚糖分及其他营养分子。正如任何联姻一样,双方都因这场联盟而改变。真菌体向外延伸,变成一种类似于树叶的结构:一个保护性的上皮层,供捕捉阳光的藻类栖身光合生物层,还有供呼吸的小气孔。藻类这方,则丧失了细胞壁,转而向真菌寻求保护;为了更快速、但从生殖上来说并不那么令人激动地进行自我克隆,它还牺牲了性活动。

当蠕虫从产在水坑或溪流里的卵中孵化出来时,它的生命周期便开始了。肉眼难以觉察的幼虫在河床上爬来爬去,直到被一只蜗牛或者小昆虫吃到肚子里。一旦住进新家,幼虫就为自己裹上一层保护衣,形成一个囊泡,然后耐心等待。在这个时节,大多数幼虫的生命都会就此终结,再也无法完成生命周期中剩余的步骤。坛城里这条蠕虫,是极少数能闯进下一阶段的胜利者之一。它的寄主爬上岸,呜呼哀哉,被一只杂食性的蟋蟀吞咽下去。这一系列事件几乎很难完成,因此铁线虫父母需要产下数千万颗卵,才能保证生命周期的完成。平均来说,一大批幼虫中只有一两条能存活下来,顺利进入成年期。一旦进入蟋蟀体内,头上带刺的幼虫“海盗”就在寄主肠壁上钻孔,进驻入内。在那里,它从小逗号般的幼虫,长成一条同我的手一样长的成虫。它蜷成一团,以便适应燃蟀体内的空间。当蠕虫无法再长大时,它就释放出一些化学物质,控制燃蟀的大脑。这些化学物质使怕水的蟋蟀变成自杀式的潜水员,四处寻找水坑或溪流。只要螺蟀一头扎进水里,铁线虫就绷直强劲有力的肌肉,从蟋蟀体内破壁而出,自由自在地扭动着身子爬走。只留下惨遭浩劫的“小皮艇”慢慢淹没,消亡。

我们把这些抽象的数据转换成鸟类所需的食物总量,就更好理解了:书页上逗号那么大的一只蜘蛛,体内只含有1焦耳的能量;一个大写字母那么大的一只蜘蛛,含有100焦耳的能量;一个单词那么大的一只甲壳虫,含有250焦耳的能量。

山雀把昆虫和种子塞进裂口的树皮下面,作为补充脂肪库的来源,它们要储存粮食以备日后恢复体力之用。卡罗山雀藏食物时,尤其喜欢把食物捅进小树枝的下侧。这一习性或许是为了防备那些目光不那么锐利的鸟类前来行窃。无论如何,仓库总是很容易被盗。因此,冬天森林鸟群中的每只山雀都守护着一块自留地,严格杜绝邻居们闯入。世界上其他地方不收藏粮食的山雀,领域性则弱得多。

我在寒冷气候中表现出的体能缺陷,也是源于自然选择。我在冰天雪地的坛城上没有立足之地,是因为我的祖先回避了寒冷气候的选择。人类由数千万年前生活在热带非洲的猿类演化而来,相比保暖而言,保持凉爽才是更大的挑战;因此,我们的身体几乎不需要任何抵御极端寒冷的措施。当我的祖先们走出非洲,来到北欧时,他们随身携带着的火种和衣服,将热带气候带到了温带与极地地区。

一条腿在落叶堆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出现的是尾巴根,随后便消失在潮湿的树叶层中。我抑制住扒开树叶一探究竟的冲动;我静静等着,期待那只蝾螈重新现身。几分钟后,一个亮闪闪的脑袋探出来,蝾螈猛然冲到了空地上。它又扒出一个洞,钻下去,重新露出头来,猛跑几步,歪歪扭扭爬过一根叶柄,姿态不雅地一头栽进一处洼地里。这只蝾螈颤颤巍巍地翻转了身子,从陷阱里往外爬,最后把头埋在一片枯叶下,悄悄地移动。寒冷的雾气使空气中能见度变低,我只能看见前方几英尺的地方。但是这只蝾螈闪闪发光,就像是被一束明亮的阳光照亮了一般。它幽暗光滑的皮肤上闪耀着银色的小点。背部有一条自上而下的红色小条纹。它的皮肤湿润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好像整个身子都是由雨水凝聚而成。
蝾螈像苔藓一样在湿地中求存,不过它无法运用苔藓的干缩策略来打发两次雨季之间的日子。反之,它们像游牧民一样追逐冷湿空气,依据空气湿度的变换在地里爬进爬出。冬天它们从岩石与冰砾间向下爬,在地下深达7米的黑暗空间躲避霜冻,过着穴居人一样的生活。春秋两季它们爬回地上,利用落叶堆打掩护,四处搜寻蚂蚁、白蚁和小飞虫。夏季干燥的热浪驱使它们重新回到地下,尽管在潮湿的夏夜里,当它们从洞穴中返回地面举行盛宴时,不会有脱水的危险。

这只蝾螈没有尾巴,很可能是在遭遇老鼠、鸟类或是响尾蛇的时候失去的。蝾螈在受到袭击时会使劲拍打尾巴、以转移捕食者的注意力。要是必要的话,它的尾巴会脱离身体,在地上剧烈摆动。这样,蝾螈可以伺机逃跑。无肺螈属动物尾巴基部的血管和肌肉非常特别,一旦尾巴断裂后,就能紧紧闭合起来。尾巴基部的皮肤也比较薄弱,缩得极紧,这大概有助于尾巴自由断开,而不至于伤害身体其他部分。所以,演化与蝾螈做了两笔交易,两项交易都要以身体为代价:牺牲肺部来换购更好的嘴巴,断开尾巴来换购更长久的生命。头一笔交易是不可逆的;第二笔交易是暂时的,蝾螈尾巴神奇的再生能力抹平了条约中的不公。
无肺螈属动物形态多变,真正像是一朵云。它的求偶方式和拳拳爱子之心,公然挑战了傲慢的人类制定出来的条条框框;它用肺部换取来更强壮的颌;它身体的某些部分是可分的;它喜爱潮湿环境,却偏偏一辈子不踏入水体中。而且就像所有的云一样,它是脆弱的,几阵大风就能将它吹走。

波姆的观念并不广为人知,直到植物医师们听说了他的作品。他那套学说为医师们提供了一个用来存放草药疗法的神学橱柜,这对于医师们的行当是有益的。当时很多医师已经懂得利用植物的外在形式来帮助记忆植物的药性:血根草(bloodroot)猩红色的汁液用于治疗血液紊乱,石芥花(toothwort)齿状的叶片和白色花瓣用于治疗牙痛,蛇根草(snakeroot)盘结的根系用来治疗毒蛇咬伤,诸如此类还有许多。现在,医疗术士们得到了一个理论,可以用来组织实践知识,并为实践提供辩护。植物的形态、颜色和生长方式暗示出神赋的疗治效果。苹果树绚烂芬芳的花朵,旨在治疗生殖紊乱和皮肤疾病;红通通的辣椒类植物打上了标志血液和愤怒的烙印,因此能够促进循环,或是起到提神的作用。獐耳细辛的三瓣紫叶,则带有肝脏的标记。

鼩鼱的捕食方法是,先咬伤猎物,再把有毒的唾液涂到受害者身上。有时它们会将捕捉到的动物咬死,有时只是让猎物陷入瘫疾状态,然后拉到一个恐怖的地牢里存放起来,里面储存着一堆还活着但是毫无行动能力的猎物。鼩鼱非常残暴,面前有什么就吃什么。它们简直令哺乳动物学家绝望。要是一只鼩鼱和一只老鼠一同掉进陷阱里,科学家回来时,准会发现一位长着灰毛的典狱长,正狂怒不已地盯视着一堆尸骨。

周围的大多数植物都是我们所不能食用的,这揭示出非常重要的一点:世界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绿色无害。其他的植食性昆虫有专门的生化策略来中和食物中的毒素,这进一步表明了这一点。坛城上摆开的,并非等待贵宾大驾光临的一场盛宴,而是恶魔的餐车,里面盛满有毒的饭菜,植食性昆虫只能从中取食毒性最小的几小块。
有机化学家证实了我们的味觉体验。世界是一个更为辛辣的地方,充满各种阻碍和扰乱我们消化功能的东西,还有各色毒品。鹰隼也知道这一点,它们用新鲜的绿色枝条来装点巢穴边缘,以便驱逐跳蚤和虱子。再来看看《纽约时报》吧。用旧版的报纸围成一圈,将昆虫养在里面,昆虫就无法达到成熟。尽管圈养在伦敦《泰晤士报》里面的昆虫能长成为成熟个体,但是报纸本身的内容并非首要肇因。真实原因在于,《纽约时报》的印刷用纸中,含有打成纸浆的香脂冷杉木材。冷杉树产生一种化学物质,气味类似于冷杉树上的植食性昆虫分泌出的荷尔蒙。冷杉通过抑制天敌的发育,使之失去生育能力,从而保护自身。

坛城上这只被压碎的蜗牛,只是在春季经由土壤流向天空的浩瀚钙质洪流中的众多支流之一。生育期的雌鸟在森林中四处搜罗蜗牛,急于得到蜗牛背上大片的碳酸钙。这种渴望是有充分理由的。如果不从食物中补充大量的钙,鸟类就无法合成石灰质蛋壳。
蜗牛被鸟吞下后,蜗牛壳首先沉入鸟的砂囊,被肌肉块和粗砂粒磨碎。随后,钙质逐渐分解成糊状,进入内脏,从肠壁渗入血液中。如果这只鸟当天产卵,钙质会直接进入生殖器官。如若不然,钙质会进入鸟类翼翅与腿部长骨的髓心这些专门储存钙质的区域。只有处在性活跃期的雌鸟才会产生这种“髓骨”。在几周时间里,髓骨逐渐长成,为产卵做好准备。随后,在鸟类产卵时,髓骨将完全解体。雌鸟牢记着梭罗的愿望:“汲取生命所有的精髓”,每个春天都要汲干自己的骨骼来制造新的生命。
从骨髓中汲取出来的钙质随血液流向壳腺(shell gland)。这时,碳酸钙从血液中分离出来,一层层地添加在卵上。在卵从鸟的子宫来到外部世界的整个通道中,壳腺是最后一站。在旅程的早期阶段,卵的外面裹着蛋白,然后是两层坚韧的膜。最外层的膜上分布有小粉刺,粉刺上充满复合蛋白质和糖分子。这些小粉刺吸引壳腺中的碳酸钙晶体,并充当晶体生长的中心。晶体如同四处扩建的大楼一样,彼此堆叠,最终结合成一体,在卵的表面形成一幅镶嵌图案。在少数几个地方,晶体未能连接起来,在镶嵌图案上留下一块未曾封顶的小洞。这些地方将成为呼吸孔,从第一层卵壳一直延伸到最终形成的蛋壳表面。第二层碳酸钙在第一层的上面生长出来,形成一层由紧压在一起的柱状碳酸钙构成的壳。蛋白质线在这些柱子之间相互交织,提高了壳的强度。当最厚的一层壳长成时,壳腺在壳的表面铺上一层扁平晶体构成的路面,然后给路面刷上最后一层蛋白质保护层。到这时候,蜗牛壳已经彻底被拆解开来,重组到一只禽类的“壳茧”中。

在今天参加这场赛艇会的其他成员中,有一些擅长拆毁枝条,还有一些则更喜欢枯叶层。这些真菌虽然偏好各异,生长方式却一般无二,都是将触角伸进死亡的植物组织中,通过吸收营养,逐渐增大网状的身体,最终捣毁它们的木头房屋。当真菌吃饱喝足后,它们便将家园进一步推向茫茫的遗忘之海。枯死的枝条是一座座处于下沉中的孤岛,真菌必须不断地将后代送出去开拓新的岛屿。正是这种迫切性将真菌带进了我们的感官世界之中。真菌始终躲避着不为我们所见,直到地下的菌丝生长出子实体。那些黄色、橙色和红色的小型船队,向我们指明了坛城下面隐藏的巨大生命之网。

姬蜂的寄养生活,启发了达尔文最著名的神学言论之一。达尔文认为姬蜂的营生显得格外残忍。这些姬蜂似乎与他在剑桥求学时期维多利亚国教教给他的上帝形象格格不入。他写信给哈佛大学的植物学家、长老会的教士阿萨·格雷(Asa Gray),声称:“我无法说服自己,一个仁慈和全能的上帝,竟然在创造姬蜂时,明确表现出让它们在活生生的毛虫体内觅食的意图。”在达尔文看来,姬蜂是书写在自然之书上的“魔鬼问题”。格雷并未信服达尔文的神学论断。尽管他继续支持达尔文的科学观念,但是他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信念:演化思想与传统基督教神义论是协调一致的。而达尔文本人备受伤痛的折磨;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心爱的女儿夭折,也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沉重打击。黑暗的岁月逐渐逝去,世俗的痛苦压在他身上,促使他从一个模糊的自然神论者变成怀疑主义的不可知论者。姬蜂是一种象征,标志着他内心背负的伤痛。

食腐者这种看似不光彩的角色,对我们而言是极端令人不愉快的。然而就为了我们所厌憎的那些东西,森林里充斥着竞争。狐狸和浣熊有时会在红头美洲鹫赶来分一杯羹之前偷走尸体。黑头美洲鹫(blackvultures)合伙欺负它们的大个子表亲红头美洲鹫,把红头美洲鹫从美食边上撵走。埋葬虫(burying beetle)拖走小型动物的尸体,掩埋起来。

它们肠道内的强酸以及强有力的消化液能将微生物活活烧死。除肠道以外,红头美洲鹫还有另一重防线。它们血液中白细胞的数量多得异乎寻常。白细胞会找到外来细菌和其他入侵者,将其吞噬并摧毁。红头美洲鹫还有一个格外庞大的脾脏,能持续地提供大量奔涌的防御细胞。

这些鸟类的名字,例如木兰林莺(magnolia warble)和田纳西莺(Tennessee warble),其实都背离了它们的生态习性。人们最初对这两种鸟进行描述和命名,依据的是南方各州的候鸟“标本”。这种历史独特性凝结在了它们的名字之中。那只被制成标本的木兰林莺,是在密西西比州一棵木兰树上觅食时被射杀;那只田纳西莺,则是在田纳西州的坎伯兰河沿岸遭遇不测。

坛城上的鸟类和哺乳动物生活在一张无所不包的听觉网中。每位成员通过声音相互建立联系。森林里的新闻在这张网上泛起涟漪,将有关肇事者的方位与活动的最新消息传递出去。久居都市的人类需要花点力气,才能听到这些传播的信号。我们习惯于忽略“背景声”,只选择性地听取内心希望听到的声音。我在林中或静坐或行走,大部分时间脑子里都意绪如潮,思前想后。我估计这是一种普遍经历。只有在意志力的反复作用下,我们才能回到此刻,回到感观世界中。 现在,当我们回到听觉世界,出乎意料,我们发现森林新闻编辑室关注的焦点,居然是我们!我们庞大、吵闹,而且肥胖。很多动物都从我们更具捕食者特性的一面来看待我们。有些动物不曾正面接触过我们的枪炮、陷阱与锯子,但是它们很快会从经验丰富的同伴们那里学到这些。关注令其他动物惊恐不安的东西,对一只动物来说是有好处的。我们像老鹰、猫头鹰和狐狸一样,每当试图靠拢去观察森林之网,几乎总会在新闻公告上引起骚动。蹲下来坐好,待着不动,静静打发时间,是我们顺利潜入森林网络的唯一途径。然后,我们体验到新闻电报业务时而平静,时而咔嗒不停。例如,徒步旅行者的欢声笑语还没到,船首的波浪已经提前几分钟传过来了。更轻微的扰动,诸如树枝掉落,或是一只乌鸦展翅高飞的声音,会向听觉网输出更平缓、持续时间更短的脉冲波。而那只鹿撞到我时发出的惊呼,则是汹涌的大浪,是新闻公告上醒目的标题。

我们喜爱对我们不构成生命威胁的动物,也就是说,那些体量小、颌部纤秀、眼神游移且顺服的动物。我们畏惧那些敢于直视我们,脸上颌部肌肉突出,四肢比我们更迅速、更有力的动物。在我们与其他动物漫长的演化关系中,家养动物是最后一个章节。那些能与动物伙伴展开高效合作的人开始豢养猎犬,依靠山羊来获取肉食和奶,用牛来耕地。农本主义者(agrarianism)需要懂得如何更好地解读其他动物的性格特征。

夏季,强烈的光线被限制住了,被缩减到一个狭窄的范围内。在浓密的树荫下,黄绿光占据主流;蓝光、红光和紫光全都暗淡失色,这些颜色构成的组合色也是如此。在冠层之间跳跃的日光,以热烈的橙黄光为主。然而透进来的光束极其有限,全然不见蓝色或纯白色的天幕。在冠层中缝隙较大的地方附近,暗绿色树影在天空中散射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深浓。太阳紫铜色的光芒,几乎很难投射下来。在夏季的冠层下生活,无异于在晦暗的舞台灯光下表演。 此刻,红光、紫光、蓝光和橙光混合出数千种色阶和色调:灰色的天幕,沙石色和藏红花色的叶子,蓝绿色的地衣,银色与墨黑色的蛞蝓,还有暗褐色、赤褐色和深蓝灰色的树枝。

红色羽毛的鸟类在森林冠层和冠层下方具有格外丰富多变的色彩。诸如主红雀和猩红丽唐纳雀(scarlet tanagers)之类的鸟儿,单独出现在鸟类指南的某一页上,看起来似乎艳丽夺目。然而在暗绿色的森林里,光谱中红色的部分十分微弱。一只“鲜艳的”红色鸟,在森林的浓荫掩映下显得暗淡无光。一旦这只鸟闯进一片直射的日光中,色彩便闪现出来,羽毛熠熠生辉。红色的林鸟只需在太阳光斑下跳进跳出,就能从“闷罐子”变成招摇之徒,然后再变化回去,一切都在眨眼之间。

身体外部的装甲,在蝇类身上是扁平的翅膀,在蜘蛛身上则是尖尖的螯角。节肢状的腿部也是变化万端,有纺丝线的钳子,啃食蘑菇的口器,还有全地形攀爬步足(all—terrainclimbing boots)。就身体形式的多样性而言,没有任何一类动物堪与节肢动物匹敌。

现代科学在分析动物行为时偏重一种客观分离的态度,是出于对维多利亚时期的博物学家及其后继者观念的回应——那些人将整个大自然视作一种隐喻,用来为他们的文化价值做辩护。然而,分离的态度只是一种策略,目的在于打开局面,而不是要在全部活动中贯穿始终。科学的客观性一方面推翻某些假定,另一方面接纳了另一些假定。这些假定披着学术严肃性的外衣,很可能促使我们在看待世界时产生自大和冷漠的心理。当我们将科学方法适用的有限范围混同为世界的真实范围,危险就降落了。将大自然描绘为流程图表(flow diagram),或者将动物描述为机器,可能会起到用处,当作权宜之计也未尝不可。然而,切不可将这种有用性混同为一种确切无疑的信念,以至于误认为我们有限的假定反映出了世界的形态。

看不见的森林:林中自然笔记译后记 #

熊姣

博物学家是一个个体特征各异的类群,正如博物学是一门相当广泛的学问。普林尼时代,博物学家以“虫鱼草木之名”为宫廷里的小王子启蒙;斯多亚学派的博物学者假借自然事物以讽喻世人,中世纪继承并发扬了这一传统;近代以降,波澜壮阔的地理大发现,海外贸易和殖民扩张,让博物学家在远征的舰船上赢得一席之地:整个17、18世纪,博物学家一面为新兴的帝国经济寻找新的契机,一面忙着搜罗材料为古老的自然神学大厦添砖加瓦;19世纪中后期,当工业革命的推进促使人类文明的触须急速伸向自然界中各个角落时,博物学家开始将目光转向荒野,从中寻找救治“现代文明病”的良方妙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博物学家占据着不同的“生态栖位”。万变不离其宗的是:这是一群以观察、记录和描述自然事物为己任,并且乐在其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