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BN13: 9787218146577
标题: 纸的文化史
作者: 罗塔尔·穆勒
译者: 何潇伊, 宋琼
出版年: 2022
…印刷文字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手稿的世界。创作这些手稿的写作场景获得了一种空间上的深度,其细节与装饰也逐渐丰富,这些都是文学市场发展的结果。在让·保尔的《菲伯尔的一生》(Leben Fibels, des Verfassers der Bienrodischen Fibel, 1811)中,一个受洗的犹太人承续了《堂·吉诃德》中卖掉希德·哈梅特·贝内恩赫利手稿的摩尔小男孩的角色。托莱多的市场已经是一个庞大的交易网络,买卖手稿、空白书皮、散书页,有些人对“珍贵的大理石花纹纸卷”十分感兴趣,也有的人作为“材料挖掘者”仅仅关注“内容(纸)”。书壳被拆下,书芯被拆散,准备用来糊窗、做稻草人、当厕纸,而本书的叙述者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菲伯尔印刷版传记的扉页和剩余的书页,第一卷——作为向特里斯舛·项狄的致敬——“包含了子宫内完全相同的个体的命运”。通过这一“历史源泉的废墟”,他在主人公的出生地寻找尚存的手写“传记纸片”,并且在“咖啡袋”“包鱼纸”“引火纸”“椅套”“纸风筝以及其他能飞的纸页”中有所发现。从这些“散落在纸屑中的自传”的断简残篇中,叙述者接下来并没有仅仅拼凑出菲伯尔的生平,而是同时讲述了手稿诞生与印刷的过程。在这里,就像让·保尔常常运用的方法一样,“选自xx的文稿”这一模式并非指向遗留的信件和日记,而是对学者传记的戏仿。在《菲伯尔的一生》中,他将一个重要的识字媒介(Fibel,在德语中的意思是“初级课本”)转化成一个作者的形象,他的作品被用来编纂大量的书目。
…《尤利西斯》还设计了一种与刊登着凯斯先生广告的剪报相对的印刷用纸。利奥波德·布卢姆在报馆中看到(并听到)大型印刷机不知疲倦、永不停歇地运转,不禁暗自思索:“印完之后呢?”他给出的答案是:“哦,包肉啦,打包裹啦,足能派上一千零一种用场。”这个来自东方传说的数字,已经间接变成了一个形容词,预示着这些无用之物即将开始的冒险之旅。从早晨在屠夫德鲁加茨那里买了猪腰子开始,利奥波德·布卢姆就一直随身带着一张包东西的纸,上面提到了东方,印着一则配有插图的广告:位于柏林布莱布特留大街的阿根达斯·内泰穆公司号召大家给巴勒斯坦的农场投资。对布卢姆而言,这无法为他提供任何业务上的帮助。这个小细节引出了这部小说的一个宏大主题:利奥波德·布卢姆拥有犹太和爱尔兰的双重血统,但却又不属于二者中的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在阅读《尤利西斯》的过程中能够留心这则广告,并注意到利奥波德·布卢姆是在何种情况下读到、想到它,那就是发现了“书中之书”,这种深意是报纸文章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讲述的剪报故事。在“埃奥洛”章节中,摩西和“应许之地”作为修辞出现在爱尔兰政治当中,这则广告是一种无形的存在。它以雅法之北的橘树林和大片大片的瓜地、橄榄、橘子、扁桃和香橼诱惑着投资者,但在转瞬间就可以变成一片荒原,变成《旧约》中的不毛之地——死海、所多玛、蛾摩拉和埃多姆。随着情节的推进,作者用这则广告在整部小说中铺设的网络变得越来越紧密。它甚至还吸收了利奥波德·布卢姆装在裤袋中的柠檬味肥皂的香气。当利奥波德·布卢姆与玛丽·德里斯科尔在法庭上对质时,它还出现在他的幻想中。它所引发的气味也环绕在摩莉·布卢姆的周围,因为使用香橙花液,她的身体也散发出瓜果般的香甜气息,作为一个应许之地和家园,她可以和雅法相媲美。在小说结尾前的一个深夜举行的仪式中,利奥波德·布卢姆将刊载这则广告的报纸卷成一根细长的圆筒并点燃,“从小小火山那烧掉了尖儿的圆锥形火门,一股令人联想到东方香烟的垂直的蛇状熏烟袅袅上升。”这个味道来自那块爱尔兰肥皂,在20世纪的所有文学作品中,还没有哪一张报纸可以在小说中如此消失,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