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BN13: 9787532740581
标题: 肉体与石头
副标题: 西方文明中的身体与城市
作者: 理查德·桑内特
译者: 黄煜文
出版年: 2006
我们在纽约市北郊的一个大型购物中心里看电影。这是个不起眼的购物中心,大概是上一世代所建的,约有30家左右的商店,座落在高速公路附近,其中还包括了电影院。电影院周围则是杂乱无章的大型停车场。这是正在发生的向巨大都市转变的结果,人口从拥挤不堪的市中心流向比较宽敞却也比较杂乱的空间,如郊区的住宅区、购物中心,办公区、工业区等。如果说郊区购物中心的电影院是个用来聚会的场所,可以让人在装有空调的舒适环境下感受欣赏暴力所带来的快感,那么人口在地理分布上的分散化致使人们在现实中感受弱化,并且压抑了身体感觉功能。
这种希腊式的生理学概念将裸体予以理想化,其内容远较修昔底德的区分更为复杂:以自己的身体与域市为荣的希腊人,以及住在森林与湿地间穿着兽皮补丁的野蛮人。希腊的人类身体概念暗示了不同的权利、都市空间的差异,因为身体有不同程度的热。这些差异很显然在性别上也有所区分,如女性就被视为是身体比较冷的男性。女性在城市中并不裸露;她们的活动空间局限在屋内,阴暗的内部要比日光下的开放空间更适合她们的体质。在屋内,她们穿着薄布料所制作的长衫,长至膝盖;在街上,她们的长杉则长至脚踝,以粗糙不透光的亚麻布制成。
这些城墙代表了一段艰苦工作的过程,然而葬礼演说却从来没提过这一点。雅典邻接的土地远大于城墙所围起来的部分。雅典城郊,或者我们可以说是核心外围(khora),约有800平方英里,适合于放牧绵羊、山羊,并种植大凌,而不适合于牧牛和种植小麦。早在公元前7世纪这片土地上的森林就已经被砍伐殆尽,因此产生了生态问题。希腊的农人勤于修剪,照料他们的橄榄树和葡萄树,而这种做法在地中海相当普遍,也让已经裸露的土地进一步曝晒于烈日之下。土地如此贫瘠,以致于雅典有三分之二的谷物仰赖进口。城郊出产白银,而在城墙建筑完成之后,乡间也开始密集地开采大理石。不过,农村经济主要还是由小农所构成,由一个地主与一个或两个奴隶组成。古代世界就整体而言,完全是一个农业的世界,历史学家琳·怀特(Lynn White)写道:“即使我们做最保守的估计,就算是在一个相当繁荣的区域,土地也必须有11个人耕作,才能支撑一个人不依靠土地生活。”
陶匠们聚集的地方接近城外新墓地和城内旧墓地,因为骨瓮是葬礼的必要之物。
如果旅行者走到一半就从泛雅典道走出来,将会看到雅典的另一种风貌。雅典城墙长度约有4英里,有15座城门,以略呈圆形的环状,将密布着矮房与窄巷的雅典围了起来。在伯里克利时代,住宅最拥挤的地带是在靠西南一个叫柯以勒(Koile)的区域。雅典的住宅经常只有一层平房,用石头与高温烧制而成的砖砌成。如果家里有钱的话,可能会在内部用墙围出一个庭院来,或是加盖成二层楼房。大部分的住宅结合了居住与工作两个功能,可能是杂货店,也可能是作坊。城里也划定特定区域,专门用来制作或买卖器皿、谷物、油、银及大理石雕等。除此之外,还有中央的主要市场。“希腊的崇高”(grandeur that was Greece)当然不是指这些拥挤的区域,这里充满着尿味与烹煮过后的油昧,街道上的墙壁单调而肮脏。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在伯里克利的时代,希腊人已经有了默读的习惯。这一点可以在剧作家欧里庇得斯(Euripides)《希波里托斯》(Hip—polytos)这出戏中看出;阅读所要求的心智习惯与谈论不同。不过,希腊人并不具有现代抽象的“文本”经验:希腊读者会觉得他听到一个实际存在的人在纸面上说话,而去修改书面文字就等于打断某人的谈话。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既不说话也不阅读,它才会变得冷而迟缓。
雕刻家菲狄亚斯让雅典娜成为战神,并将雕像取名为“帕台农的雅典娜”(Athena Parthenos),而用来安放这座雕像的神庙就名为帕台农;至于原本的老雕像则是城邦的雅典娜(Athena Polias),是子宫与土地女神,神像放在卫城其他的地方,是木制的小雕像。
能够参加市集的人,会发现在市集里同时进行着许多散乱的和不同的活动,但场面并不混乱。在开放的平地上(其中有一部分是供合唱队演唱的场地[orkhestra])有宗教舞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摆开赌桌,庄家就坐在桌后面对着顾客。雅典人在户外的开放场地举行宗教仪式,而神圣场地如“12诸神”(Twelve Gods)圣地也就坐落在合唱队表演场的北面。饮食、交易、聊天与宗教祭典都在柱廊中进行。在伯里克利时代,柱廊主要位于市集的西面与北面。北面的杜廊在冬天时特别有用,因为它的墙壁刚好可以挡风,而柱廊又而以引人阳光。
最有名的柱廊,即彩绘柱廊(Poikile,painted stoa),大概建于公元前461年前后,刚好位于市集的北面,通往卫城的泛雅典道路口处。坎普(John Camp)指出:“彩绘柱廊与市集中绝大部分柱廊不同,它并不是用来服务于特定目的或活动,也不是只提供给官方使用。相反,它似乎是为了满足民众的需要而设的,让人们从市集广场出来后,可以找个地方休息或聚会。”民众可以在这里看到“吞剑者、幻术师、乞丐、食客,以及鱼…还有哲学家”。而且,芝诺(Zeno)日后也在这里确立了哲学流派,称为斯多噶学派(Stoicism)。奇怪的是,从这种矫饰逸乐之处所发展出来的斯多噶学派,居然有弃绝世俗的想法。
…记着带小花园还有小人像过来…
阿奇芙农,《信件集》,第4卷,第14页,引自德提安,《阿多尼斯的花园》,第65页
罗马人也希望众神能出现在竞技场中,于是真人必须被强迫扮演神的角色。作家马提雅尔(Martial)描述了一个召唤诸神的状况:在竞技场中,“俄耳甫斯(Orpheus)出现在一个土气但却华丽的布景中。他独自一人站着,穿着兽皮裹腰布,带着竖琴…他突然间被一头从地下室冲破地板门的熊袭击而死…”。
默剧借由身体动作而进入了实际政治的行为世界。举手、指向、转身,构成了精确的身势语。这里有个例子,罗马雄辩家昆体良(Quintillian)教其他人如何表达“admiratio”(意思是既惊讶又赞美):“右手轻轻地往上翻,手指收进掌心,一根接着一根,先从小拇指开始;然后再打开手,然后照原动作的相反方式再翻过来”,表达后悔的动作比较简单,把紧握的拳头压在自己的胸前。雄辩家就像那位饰演被阉割的阿提斯的殉教者一样,必须历经默剧的过程;没有这一个过程,他的话语就没有力量。
这些政治姿势在哈德良时代变得更简单和精确,如同我们在罗马钱币上所看到的一样。在广大的帝国里,钱币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的外表可以提供确实的信息,默剧的技巧可以让钱币更有说服力。历史学家布里兰特发现,图拉真时代的铸币者在钱币上面印铸帝国图样时,将皇家的图像“从展示其专横的性格中抽象出来”,哈德良的铸币者“简化…并省略了”皇帝的姿势;钱币上有皇家法令,“正中央则有清晰而写实的皇帝像”。钱币的默剧演出,所代表的并不是伯里克和所赞颂的民主体制下言语与行为的统一,而是帝国体制下,图像与行动的统一。
这些是“世界舞台”的元素:一个带有权威印记的场景,一个跨越幻觉与现实界线的演员,以沉默的默剧式身势语来表演。这样的剧场具有直接意义。任何使用哈德良钱币的人,都会看到钱币两面的姿势并马上理解钱币的意义。竞技场中的罗马人可以不加思索就知道场上用某种方式打扮的可怜虫就是俄耳甫斯,而他即将活活地被熊吃掉。在政治上,像“admiratio”这样的姿势可以如哈德良钱币一样被简化。但是,资势本身不是问题所在,重点是它必须呈现出不变的本质。
这些设计师为了精确地定出城市中心点,于是开始研究天空。太阳轨迹看起来把天空分成了两块;晚上,星星轨迹又以直角将这两块对剖,构成了四大部分。要建立一个城镇,人们必须要在地上找到一个点,这个点要刚好在前面所述的四大部分在天空中的交会点的正下方,仿佛天空的地图反射在地上似的。
异教徒洗澡有一套固定的程序:洗澡的人,在付过小额费用后,在一个大家共享的房间脱衣,这个地方叫更衣室(apodyterium),首先到一个注满热水的大池子,叫热水池(caldarium),在这里他可以用骨制刷子刷一下浑身流汗的毛孔;然后他到了温水池(tepidarium),最后则跳进了冷水池(frigidarium)。跟现代的公共游泳池一样,人们懒洋洋地靠在池边聊天、调情以及炫耀。
塞涅卡嘲弄澡堂,认为那是个嘈杂且关注自身的地方,譬如说,“拔毛的人一直用他那高而尖锐的声音跟人说话,以引起较多的注意力,他绝对不会闭嘴,除非他正在帮顾客拔腋窝的毛,这时候只有顾客在叫喊,他就不需要叫了”,或者是“卖香肠的和卖点心小贩的叫卖声,以及饮食店的摊贩在兜售他的货物”。”男女童妓的中介者穿梭于澡堂之中,澡堂一般来说是为了恢复人们在外头的疲劳,正如一句罗马谚语说的,“澡堂、美酒和女人搞坏了我们的身体——但它们却是生命的全部”。
Title: Flesh and Stone
Subtitle: The Body and the City in Western Civilization
Authors: Richard Sennett
Published: 1994
标题: 忧思现代文明的另类角度——读理查德·桑内特的《肉体与石头》
作者: 赵立行
在桑内特的架构中,人类自希腊以来的城市发展史被浓缩概括为三种身体的形象,分别以身体的不同器官来命名,它们又对应着人类历史上的三种城市理念和类型。每一种类型都体现着身体体验与城市形象的相互关系,其中身体体验塑造着城市的形象,反过来城市形象又回应和加强着身体的体验。第一种类型,他命名为“声音与眼睛的力量”。在这一部分,他以具体社会生活的事例,向我们展示了希腊和罗马的古典时代人们是如何以声音和眼睛来参与城市生活、塑造城市形象,以及城市的形态如何规训着人们的身体行为的。这些身体行为在城市空间的展示,从具体的角度反映了希腊和罗马的意识形态和文化风尚。希腊人更注重声音,也就是自我的表达和彼此之间的袒露心胸。希腊人对裸体的注重其实是对自我公民身份的强调,对彼此真诚表露自己的肯定,无论是公共集市还是公民大会的场所,或者普通居民的房顶,都是一个聆听声音和发出声音的地方。这些声音引导人们更加关注集体、关注城邦集体的利益。与此相对应,希腊的城市建筑是开放式的,易于沟通的和便于声音传达的。与希腊相比,罗马人更加注重眼睛。罗马人的建筑往往注重中心,强调一致,强调秩序。罗马的万神殿、竞技场以及所征服地区的城市,都典型地体现了这种理念,指望通过这些建筑驯化人们的眼睛,让人们观看并相信,把威严、永恒和秩序的观念浸透到人们的内心。第二种类型称作“心脏的运动”,主要是探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市理念和身体的体验。在这一部分,作者主要探讨了两对矛盾以及这两对矛盾如何体现在城市空间方面。他探讨基督教平等、禁欲的理念如何塑造了城市的公共空间,以及这种新的理念如何消除了希腊和罗马声音和眼睛的力量。基督教徒虽然生活在现实的城市空间中,但是他们的心灵却要转向上帝,避免现实的诱惑,这就需要营造一个模仿基督、服务虔诚事业和将信徒凝聚为一个杜团的空间。因此,中世纪城市理念主要考虑的是如何设立慈善机构以及如何配置礼拜问题,从外表的装饰转向内部气氛的营造:城市就“如同一个修道院”,能够制造“晕厥”的效果。第二对矛盾产生于商业经济的复兴对基督教伦理的冲击。这其中经济个人主义和基督教社团意识、商业对基督教城市空间的占领,都形成强烈的矛盾。身体的纯洁与感染概念被用于社会生活之中,恐惧中西欧出现了比较奇特的隔离现象。其中桑内特着重考察了威尼斯犹太隔离区现象,这是身体意识影响城市空间的一个典型的例证。在身体上封闭犹太人满足了基督教徒渴望纯净的愿望,同时也剥夺了犹太商人的社会野心。最重要的是,它能够让统治精英们继续利用犹太人的经济力量为自己服务。第三种类型称为“动脉与静脉”。作者认为,哈维对人类身体血液循环理论的发现,极大地影响了城市理念的改变。如果把城市比作一个身体的话,那么四通八达、畅通无阻的道路就是血液的动脉和静脉,循环系统成为城市结构中最中心的设计。这种理念强调畅通、迅速和舒适。以此为起点,开始了迄今为止的现代城市设计的模式。这种设计在给生活提供了便利的同时,也排斥了人的身体对城市的参与和在公共空间的停留,过去的公共空间不存在了,个人主义取代了集体意识,人们的感觉和感受的能力越来越弱,舒适和快速是以麻木人的心灵和同情心为代价的。通过这三种类型的描述,桑内特试图告诉我们,文化在创建和利用城市空间方面曾经起到过重要的影响,但是我们现在的城市理念却在造成文化的缺失和人们心灵的麻木。人类只有重新回归身体,回归感觉,才能真正恢复被现代城市文明所排挤掉的人的身体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