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图像:中世纪艺术的边际

ISBN13: 9787301334263
标题: 边缘图像
副标题: 中世纪艺术的边际
作者: 迈克尔·卡米尔
译者: 潘桑桑
出版年: 2023

“猢狲把戏”的概念不仅适用于指代猿猴,而且被用来代表所有类似的复合式生物,这一做法有着重要的意义。作为整个中世纪词源研究领域的权威人士,塞维利亚的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将“猿猴”(simius)的词源上溯到“模仿”(similitudo)一词,指出“猿猴试图模仿它见到的所有事物”。作为一种被杂耍艺人训练的娱乐工具和被贵族豢养的宠物,猿猴开始象征艺术再现的双重特性,“猿猴”(le singe)也随之成为“符号”(le signe)的变位词(anagram)。类似地,边缘艺术中流行的“猢狲把戏”也使人们注意到模仿或错觉对上帝创世的既定秩序构成的威胁。

“注解”一词意为舌头(lingua),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讲述(loquitur)的是隐藏在单词之中的含义。
正如圣维克多的休(Hugh of St Victor)所描述的那样,11-12世纪的注解通常出现在字里行间。它们被挤挤挨挨地写在行与行之间的空白处,以另一种不同的语言“讲述”着相同的话语,正如《林迪斯法恩福音书》(Lindisfame Gospel)中著名的盎格鲁-撒克逊注解那样。与之相比,在与文本保持互动并重新阐释的同时,页边处的注解逐渐固定下来,并被视为定稿。在朗兰(Langland)完成于14世纪的诗作《农夫皮尔斯》(Piers Plowman)中,我们可以读到类似于“边缘处的货商”(Marchauntes in the margins)的短语。它既指代商人们在这部分诗歌文本中占据的物质性空间,同时也点明了这一“全新”的社会阶层与传统的三元社会模式之间的附庸关系。“边缘”(margin)一词源自拉丁语中的“margoinis”,意为边缘、边界和界限,它只有在书写大规模普及之后才流行开来。一旦抄本页面变成视觉符号的发源地而非流畅的逐行朗读的对象,这个舞台就不再仅为补充和注解而设,同时也为争论和并置保留着一席之地,并被经院学者们称作“论辩”(disputatio)。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我们必须始终牢记,尽管谚语 (proverbs) 在中世纪的语言交流与艺术表达中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但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 “文本” (texts)。由于谚语源自 “言说” (sayings) 这种口语化的源头,它反映的是没有言说主体的话语,是一种具备普遍适用性的表达方式,能够在多种不同的隐喻性或比喻式关联中发挥作用。谚语适用于多重场合,它的表达方式是高度多变的,与书写文本含义的固定性形成了鲜明对比。谚语不具备任何唯一的神圣权威,而是根据特定情境被投入使用。类似地,边缘图像也缺乏宗教叙事或圣像作品拥有的图像志稳定性。骑士和蜗牛的母题也出现在维拉尔·德·奥奈库尔(Villard de Homnecourt)于1320年左右绘制的范本书中,它们适用于多重语境,以不同的方式发挥作用,并传达出不同的含义。与今天不同的是,中世纪画师们的能力并不是像今人那样根据其发明创造性来衡量的,而是重在考察他们以一种全新而又充满挑战性的方式将传统图像母题组合起来的能力。

实际上,彼得用一个单独的章节来处理“阅读”,称之为“一片水草丰饶的牧场,那里大大小小的动物…除了在内心或口中反刍圣言开出的神性之花之外,并不咀嚼任何其他东西”。嘴巴是整个身体中最具矛眉性的部位,是同时进行言说和咀嚼的器官。这善味着并不通过动物性的肉食来维持生命,而是有赖于嘴巴咀嚼以品味圣言一一所谓的“反刍”(ruminatio),从而释放出文本中所有的滋味或意义。咀嚼丰美多计的意义,所谓的滋味是一个可以上溯到圣奥古斯丁时代的隐喻。人们在描述整个消化过程时使用的词汇为修道院中进食和阅读行为之间的关联增添了特别的意味,尤其在修道院食堂中,这两类行为在字面意义上被紧密地联系起来。从这个层面来看,令人感到震惊的是,绘制于12世纪的手抄本中居然有如此之多的首字母和修道院柱头雕刻涉及“咬““嘱“和“吞“的隐喻。恶龙、人类、美人鱼和鱼类将一切事物吞人口中;植物和动物不仅混乱地纠缠在一起,而且在真正意义上彼此咬噬和消化,甚至连它们自身都沉浸在一种螺旋状的吞噬自我的迷狂之中。不过,口腔获得的满足也具有一种灵性的层面,即在“沉思默想“中、意义按照字面意义被吃掉了。那些在我们眼中看似只是“变形的”图像,正是一个呼应着修道院僧侣们的灵性体验的绝佳案例。此类“反刍”主题的图像也与罗马式教堂外墙上雕刻的猛兽用牙齿撕扯血肉的暴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