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BN13: 9787509759233
标题: 阿拉伯的劳伦斯
副标题: 战争、谎言、帝国愚行与现代中东的形成
作者: 斯科特·安德森
译者: 陆大鹏
出版年: 2014
库尔特·普吕弗他说话时永远是用轻轻细柔的低语,就好像他一辈子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但其实是因为他幼年的一次喉部手术失败,损伤了他的声带。这个年轻的德国学者身材不高,声音又很轻柔,很多人会以为他是个娘娘腔。如果他们知道他的博士论文的主题——关于埃及的皮影戏的渊博研究,说不定更要嘲笑他。
当时人们最为坚信不疑的信条或许就是,大英帝国矗立于现代文明的巅峰,帝国的特别义务是通过贸易、圣经、枪炮,或者这三者的结合,去启蒙和教化世界上较为不幸的文化和种族。这种观念渗透到了英国社会的所有阶层,但在中产阶级特别兴盛,因为帝国的主要管理者——中层军官和殖民行政官员——就主要来自中产阶级。无疑这也促使这个阶层的家庭中出现了一种情感上的疏离;从孩子降生起,父母就不得不告诫自己要坚强,因为他们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将来可能会漂洋过海,前往帝国的一个遥远的前哨,或许几十年都不会再见面,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无法重逢。
这种生活非常诡异,观察别人就好像在看金鱼缸里的鱼一样。他没有多少正经工作可做,于是几乎每天下午都同一群身份五花八门的牌友——一位希腊医生、一位亚美尼亚医生、一位退役了的土耳其上校,还有耶路撒冷城的希腊主教——打桥牌,晚上则在多位中年外国侨民女士的沙龙里与更多人聚会,消磨时光。
骆驼的脊柱非常突出和狭窄,就在皮肤表层之下,所以骑骆驼和骑马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更像是坐在不停摇晃的金属杆上。对没有经验的新骑手来说,哪怕是最好的贝都因鞍具——其实也只是铺着毯子的木头和皮革框架——也只能稍稍减轻骑乘的疼痛。新骑手很少能不间歇地忍耐超过两三个小时,但劳伦斯在此次旅途中没有这样的奢侈;他要一口气骑乘大约30个小时,其间只能短暂地休息两次。支撑他走下去的是他曾经表现出的超强耐力——骑自行车漫游法国、在叙利亚的1200英里长途跋涉——以及见到侯赛因的四个儿子中尚未谋面的最后一个的希望,这个人可能就是他设想的战争的“先知”。
“你说,你只是想要这个或者那个,是没有用的。”他向温盖特的副手西里尔·威尔逊咆哮道,“从战争的经验,以及最近几场战役的经验来看,事情一旦开始,一定会发展扩大。你开始只要一个旅,然后这个旅又需要火炮,然后又要飞机和骆驼。然后又说部队必须转移到10英里之外的什么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必须守住。于是战役就越搞越大。”
“地上点起了数百堆荆棘木的篝火,许多阿拉伯人围坐在火边煮咖啡或者吃饭,或者裹着斗篷像死人一样熟睡,在混乱的骆驼群中显得非常拥挤。”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智慧的七柱》,p.167
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劳伦斯曾着迷而仰慕地观察费萨尔调解部落间的十几起宿怨,各种争端包括征粮权利,以及延续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族间血仇。在整个战争期间,费萨尔将一直扮演调解人的角色。“会在争吵双方之间清点收益和损失的情况,”劳伦斯后来回忆道,“费萨尔从中斡旋和调解,经常会自掏腰包补足差价,或者用自己的金钱促进双方尽快和解。在两年时间里,费萨尔每天都要这样辛勤工作,将组成阿拉伯社会的无数小碎片拼接起来,按照自然秩序组合成形,他经过的地区的所有血仇都被处理妥当,没有留下任何一起。”
劳伦斯对战争文学的最大贡献在于,尽管他公开支持阿拉伯人的事业,但对真相的忠实迫使他努力去记录事实。他在《智慧的七柱》中明确指出,很多阿拉伯人参加战斗固然是出于摆脱土耳其人的真诚愿望,但英国黄金和丰富战利品的诱惑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这种愿望。在战场上,起义军的敌人不仅有土耳其人,还有其他阿拉伯人:没有分享到英国黄金的部落战士,或者那些被土耳其人收买的人;与起义军的部落有宿怨血仇的氏族;或者独立寻找战利品的雇佣兵。
在阿兹拉克,劳伦斯的小小队伍很快就不再是一群战士,而变成了临时的建筑队,开始修葺整理要塞,好让即将起程前往此地的更大的部队居住得舒适些。他们修补了坍塌的城墙和坍陷的屋顶,甚至修整了庭院里前一阵子被当作羊圈的小清真寺。起义军抵达的消息传开之后,他们的劳动不时被部落代表团的拜访打断,随后自然是要大摆筵席、欢庆一番。劳伦斯在南塔中修复的警卫室安顿下来,逃脱了这些喧嚣,得到了宜人的休憩。
《智慧的七柱》虽然细节极多——我们甚至可以说它被细节淹没了——但劳伦斯在书中对阿兹拉克的描述有些非同寻常之处。整整5页的篇幅中包含了整部回忆录的一些最情真意切的段落,他恋恋不舍地描摹了他在那里的美好时光、他的追随者与访客之间欢乐的同志情谊,还抒情地描述了要塞高墙之外号叫不止但从未被看见过的神秘的豺狼。冬雨开始降下的时候,要塞变成了一座漏水、冷湿的监狱,唯一的慰藉就是裹着羊皮取暖,但在他笔下,这些苦痛却有着鲜明的浪漫色彩。“我们躲在那里,彻骨冰冷,一动不动,从黑暗的白天到黑暗,我们的头脑似乎悬空在这些厚重的大墙之内,刺透力很强的雾气流入每一个射击孔,如同白色三角旌旗。过去与未来从我们上方流过,仿佛没有漩涡的河流。我们做着梦,进入这个地方的灵魂;围城战与飨宴、袭击、谋杀、夜间的情歌。”
在塔菲拉的大街上,劳伦斯遇到了能够证明“争取人心”理念之荒谬的绝佳例证。城镇居民被从土耳其人的桎梏下解放出来时并没有欢呼雀跃地庆祝,对统一阿拉伯国家的概念也不感兴趣;塔菲拉的商人、小农和牧人却认为自己是被夹在了虎狼之间进退两难。他们对四处袭扰的贝都因战士既恐惧又仇恨,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骑骆驼的土匪。他们对纪律严明的阿拉伯军团不是那么害怕,但非常自然地认为,这样一支大部队可能会吃光他们所剩不多的粮食,造成灾难性后果,于是很快将食物藏了起来。在这一切的背后,所有人都很害怕,如果土耳其人夺回了这座山谷,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会不会遭到土耳其人的报复。正如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发生的那样,群众对于最安全的选择产生了严重分歧。
死神似乎是我征途上的仆人,直到我走近你
看见你在等待:
当你微笑时,悲戚地嫉妒时,他追上了我
并把你拉走:
带入他无言的寂静之中。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智慧的七柱》献词
Title: Lawrence in Arabia
Subtitle: War, Deceit, Imperial Folly and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Middle East
Authors: Scott Anderson
Published: 2013